重庆四时多雨。重庆的雨,时而温柔如丝,时而磅礴如烟,时而坚韧绵长,赋予了这座城市独特的气质和韵味。古往今来,无数诗人墨客在此留下了对雨的深情吟唱,诉说着关于雨的千般风情。其中有“三场雨”,尤其值得听赏和共情。
一
第一场雨,下在白居易前往忠州(今重庆忠县)赴任的船上。唐元和十三年(818年)十二月,白居易由江州司马迁任忠州刺史。白居易自江州乘船溯江而上,其弟白行简偕行。行至三峡,一场春雨不期而至,白居易望着两岸青山,写下《入峡次巴东》:“不知远郡何时到,犹喜全家此去同。万里王程三峡外,百年生计一舟中。巫山暮足沾花雨,陇水春多逆浪风。两片红旌数声鼓,使君艛艓上巴东。”
在朝廷任职期间,自小因藩镇之乱颠沛流离的白居易积极上书言事、直陈时弊,得罪了许多权贵。元和十年(815年),43岁的白居易遭政敌构陷,被以“僭越言事”“甚伤名教”的“罪名”贬为江州司马。在江州的日子并不好过,从“我从去年辞帝京,谪居卧病浔阳城”和“忠州好恶何须问,鸟得辞笼不择林”中可见一斑。因此,接到调任忠州的诏书,白居易喜出望外,自己终于“鸟得辞笼”,能够离开江州,且忠州离长安更近,生还长安有望。
小船驶入三峡,巫山的秀美如同画卷展开,点点红花随雨轻洒,漫过山间,拂过江面,那场雨下到了白居易心中。或许,他想到了自己16岁就凭“离离原上草,一岁一枯荣”名动长安,想到了自己29岁高中进士时“慈恩塔下提名处,十七人中最少年”的春风得意,也想到了自己“始得名于文章,终得罪于文章”的政途失意……人生无常、世事难料,一切都随着这场春雨释怀,纵使前路“春多逆浪风”,自己这艘小船依旧可以破浪前行“上巴东”。
二
第二场雨,下在夔州(今重庆奉节)的一个午后。唐长庆元年(821年)冬,刘禹锡左迁夔州刺史。虽然和许多诗人一样,刘禹锡一生美好的时光都在贬谪中度过,但他的诗文已开始关注人民生产生活和民风习俗,特别是将三峡地区的民间歌曲《竹枝》推陈出新,作成新的《竹枝词》,经久流传。其中,《竹枝词二首》(其一)最为出名:“杨柳青青江水平,闻郎江上踏歌声。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晴却有晴。”
首句“杨柳青青江水平”,描写少女眼前所见的春江杨柳,最容易引起人的情思,于是很自然地引出了第二句:“闻郎江上踏歌声”。这一句是叙事,写这位少女在听到情郎的歌声时起伏难平的心潮。传诵最广的最后两句“东边日出西边雨,道是无晴却有晴”,用双关的手法,以多变的天气来造成双关,以“晴”寓“情”,既写了江上阵雨天气,又把少女的忐忑、期盼等一系列的情感波澜巧妙地描绘出来。
刘禹锡推崇“俯于逵,惟行旅讴吟是采;瞰于野,惟稼穑艰难是知”,主动深入民间采风,创作了大量反映巴渝人民劳作婚嫁、民俗风情的诗歌。他的诗,既有文人墨客的细腻含蓄,又富有简洁明快、清新活泼的生活气息和民歌风味。一场太阳雨,在刘禹锡的笔下,变成了少男少女的情歌,不仅为后人留下了一篇浪漫佳作,更治愈了自己半生苍凉的心。
三
第三场雨,下在巴山(今重庆缙云山),穿越千年。唐大中五年(851年),李商隐受邀前往四川担任东川节度使柳仲郢的参军。任职期间,李商隐对妻子的思念更甚,恰逢一场夜雨,雨滴落在秋天的池塘里,涨满了思念。李商隐心中思绪万千,归意如潮水般涌动,写下《夜雨寄北》:“君问归期未有期,巴山夜雨涨秋池。何当共剪西窗烛,却话巴山夜雨时。”
全诗平白如话,一问一答,既描写了今日身处巴山倾听秋雨时的寂寥之苦和思念之深,又想象了来日团聚之时的幸福欢乐。此时的苦与将来的乐交织在一起,时空变换、虚实相生,把自己对妻子的思念之情注入到每一个字中,化为秋雨倾泻而下。
李商隐的妻子王晏媄生于节度使之家,16岁便与李商隐喜结连理。然而为了仕途,李商隐长期在外为官,两人聚少离多。李商隐虽有才华,但因深陷“牛李党争”,备受排挤,一生潦倒不得志。他的妻子却始终不离不弃,尽心照料家庭,毫无怨言,因此两人感情很深。爱妻去世的七年后,李商隐病故。一生的坎坷和无奈无所寄托,在他的笔下凝成一曲悲歌:“此情可待成追忆,只是当时已惘然。”
同样一场雨,白居易笔下的花雨点点,轻轻拂过每一寸土地,抚慰着在此驻足停留的迁客;刘禹锡笔下的晴雨交错,像男女情愫一样丰富多彩,展现出生活的活泼可爱;李商隐笔下的夜雨绵绵,诉说着远行游子对家人深深地思念和对归期的无尽期盼。
来重庆听雨吧!站立在长江边,望着那云雾缭绕的巫山,听白居易与过去和解;爬上三峡之巅,欣赏夔门的雄伟壮丽,听刘禹锡为少男少女们歌唱;走进巴山深处,行走在青石古道,听李商隐对妻子的缠绵缱绻……
亦或是,听听自己内心的呼喊。(万州区审计局梁腾)